2022-07-20 21:17:09
回家的感觉第二天,邓钟文从商店就把自行车买回来了。花了57元钱,自行车是天津自行车厂制造的凤凰牌二八加重车型。真不愧为名牌产品,轮胎结实钢圈锃亮,梁架坚挺油漆闪光。钟文就像征战的战士意想不到地得到了一匹宝马;又好似钟情已久的姑娘突然来到了身边,高兴的心情不言而喻。 他对这辆自行车真是珍爱有加爱不释手。特地从机修工那儿弄来了一团干 净棉纱,把自行车打上蜡,用棉纱擦了又擦,直擦得车子起明发亮光可鉴人。他怕车身黑亮的油漆被灰尘弄脏,特地从商店买了一些塑料胶带,细心地把自行车梁缠裹起来。为了美观,还从商店买了几个尼龙彩色绒圈,挂在自行车的幅条上。这一来,自行车顿生光彩。尤其当自行车轱辘转动起来的时候,脚下仿佛腾起一片五色祥云。钟文骑着自行车走到哪里,身后都要引来人们一片羡慕的目光。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钟文一下班就骑上他心爱的自行车赶回孟津。一路之上,钟文心情很好精神亢奋。尽管白天上班干了一天活儿,但他一点不觉得疲累。自行车骑得飞快,脚下生风似的,身上的衣服都被鼓荡起来,就像飞鸟的翅翼哗啦啦随风飞舞。从5111工地骑到五股路,40来里路只骑了一个小时。接下来的路并没有市区的道路那么平坦,除小数路段外,大多是一溜漫上坡,有的地方坡度还很大,只有推着车子才行。钟文仗着车子好年轻有劲儿,许多人骑不上的路段,他也不下车硬是往上骑。骑着骑着,发现也有人跟他一样,骑着车上坡,他便暗中和他们展开了角力。那几个人看钟文在后面撵,也不甘落后,加快了脚下的功夫。然而钟文哪肯服输?使劲蹬车两腿越蹬越快,脚下呼呼生风,不一会就把他们抛到了身后。整个路上,他几乎是逢车必超。不到一小时就骑到了孟庄,孟津县城出现在眼前。 冬天天黑得晚,这会儿尽管只是下午六点,可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两旁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钟文推着车子来到了自家门口。只见屋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缕灯光,素菊正坐在屋里吃饭呢! 也许听见了自行车链条的磕碰声,素菊转过头一看,发现了门口的钟文,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确定真是钟文时,不禁喜出望外:“你怎么回来了?” 钟文说:“你不欢迎?” “瞧你那样!”素菊娇嗔地撅着嘴,样子十分可爱。钟文就喜欢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素菊赶忙站起身,要为钟文做饭,可她的身子太笨,费了好大劲才站起身。钟文连忙止住她说:“你行动不便,忙什么?有现成的凑合着吃点吧。” “红薯汤是现成的,还有黄面馍,可这样的饭你咋吃得下?” 钟文说:“看你说的,你怀着孩子都吃这个,我咋那么娇贵?”说着,自己便把红薯稀饭盛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下午上了半天班,又骑了两个小时的自行车,这会儿确实饥了,喝着稀饭吃着黄面馍,觉得比吃什么美味佳肴还有滋味。见素菊坐在一旁十分陶醉地望着他,心里更加烫贴,真切感觉到了小家庭的温馨。不由得感叹着:“有家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素菊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这么晚了,哪来的客车?你是坐什么车回来的?” 钟文说:“我是坐双轱辘车回来的!” 素菊被钟文的话弄糊涂了,两眼瞪得老大:“啥子双轱辘汽车?” 钟文要的是这种效果,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够了,这才指着停在墙边的自行车说:“我就是骑着它回来的!” 素菊顺着钟文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有一辆自行车停在那里。尽管天黑看不清车子的全貌,但车子锃亮的钢圈和熠熠闪光的把手,可以看出是一辆新车子。 素菊两眼放光:“哪来的新自行车?” 钟文不急于回答素菊的问话,故意卖起了关子:“你猜猜!” 素菊嗔怪地说:“瞧你那样!” “我才买的!” “真的?你捣我吧?” “爱信不信。” “自行车可难买哩,快说说,你是咋买的?” 钟文故意调她的胃口:“想听吗?” 素菊把嘴一撅:“瞧你那样!” 钟文这才把买自行车的经过给素菊说了一遍! 素菊听了不由得心花怒放:“有了自行车就好了……”说着,便将身子靠在钟文身上,钟文一把搂住,一只手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吃过饭,在煤火上烧了热水洗了洗,两人便双双钻进被窝准备休息。素菊靠着钟文的肩膀,说:“你们男人真美,一点不受罪。你知道吗,我身上难受着哩,心里怯哩!到时候你得回来。”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你是哪天?” “我约摸着就在这个月。” “你什么也不要怕,你忘了?我婶是县医院妇产科大夫哩!” 钟文说着,一只手便有点不安生,慢慢往下滑。素菊把他的手打了一下:“看你,一点都忍不住,我听人家说,临产期间,不让弄这事哩!” 钟文说:“哪有那玄乎?没事的。”然而到底禁不住疲劳,话一说完,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眼皮开始发粘,头往枕头上一歪,不一会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女儿出生有了自行车,钟文回去就方便多了。每到星期六的下午,一下班骑上车子就出发,星期一清晨再骑车返回工地,几乎是风雨无阻。随着素菊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钟文便更加牵挂,好在有满婶在县医院妇产科当医生,心里毕竟有了些依靠,才不那么着急。 当又一个星期六到来的时候,钟文骑着自行车赶到家时,素菊已经生了,是一个女孩。钟文来到产房的时候,素菊正搂着孩子喂奶,旁边坐着他的岳母。 岳母说:“你可回来了!” 钟文站在旁边心里美滋滋地欣赏一件宝物似的看着女儿,女儿好像感知她爸来了停止了吸吮。 “咱闺女好漂亮,我抱抱咱闺女!” 说着伸出手就要抱,然而被素菊阻止了:“才几天的孩子,可不敢乱抱!” 他只好站在一边看。女儿有一张粉嫩的脸,小花蓇朵似的嘴,眼睛眯缝着,看起来细长细长的,将来肯定是两只大眼睛。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素菊说:“你只管美,也不知道俺受的啥罪?” “咋?” “你说咋?你这次差点见不着俺……” 原来,因为素菊是头一次分娩,分娩得并不顺利,分娩了一天多孩子都没有出来,弄得当了十多年妇产科主治大夫的满婶都慌了神,准备要救护车把素菊往洛阳送。好在满叔那几天回到孟津赶上素菊分娩。平时优柔寡断的他,这会儿果决地阻止满婶把素菊送往洛阳,说产妇送去洛阳,在路上耽搁时间长,体力消耗更大,如果这时做剖腹产就很危险,应在原地分娩。满婶听了满叔的意见,重又树立了信心,经过一番努力,孩子终于生出来了,大家这才吁了口气。这情况确实有点出乎钟文意料,他觉得好像亏欠了素菊似的,坐在素菊身边,深情地望着她,说:“你受苦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第二天,钟文在食品店排了半天队,买了些猪肉,切成肉丝做了肉丝面。他兴冲冲用钢精锅装着面条来到产房,把面条舀到碗里端到素菊面前,素菊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当她端着香喷喷的面条正要吃的时候,发现面条里的肉丝,竟然皱起了眉头,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 素菊的表情让钟文有点莫名其妙:“你咋啦?咋不吃了?” 素菊支支吾吾地说:“俺妈说,除了鸡蛋,月子婆娘一个月不让沾荤腥哩!” 钟文一听,不免感到可笑。想不到,这地方还有这样的习惯。这不是对产妇的虐待吗?便对素菊说:“怎么能这样?这是什么习俗,不吃荤腥,身体怎么恢复?喂孩子怎么会有奶水?” “大家都是这样,不是好好的?” 钟文说:“我们那里的月子婆娘坐月子,鸡鸭鱼肉什么都吃,没听说出过什么事?你听我的,不要怕,你只管吃!我还准备到会上买鸡,给你煨鸡汤哩!” 素菊摇着头说:“可不敢!买了我也不吃!” 这真是愚不可及,叫钟文哭笑不得。看来,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不是单凭他简单几句话就能改变过来的,只有让权威人士来作她的说服工作。这权威人士当然莫过于满婶,钟文只得向满婶搬救兵。满婶被请来了,向素菊进行了解释,说:“产妇月子期间加强营养是十分重要的,自己的身体要恢复,还要给孩子哺乳,不吃点营养东西是不行的,肉呀,鸡汤呀是能吃的,你已经分娩四天了,正需要补充营养……” 满婶的话十分管用,素菊这才吃起来。很长时间没有吃肉,猛一吃肉当然特别香,加上又刚生了孩子,腹内空空也实在饥了,素菊把钢精锅里的面条全吃完了,吃了两大碗! 钟文看素菊吃得那么香,自然十分高兴。下午,又到会上买了三只鸡。晚上把鸡杀了一只,弄干净之后慢慢地熬了一锅鸡汤,端到产房,素菊喝得津津有味。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钟文是回来过星期天的,他还没有向单位请假,他明天一早得赶回工地向单位请假。当他把这事告诉素菊的时候,素菊竟不让他请假。说:“请啥假?不上班没有工资哩,这里有我妈招呼,你只管回去上你的班!” 素菊妈也说:“你放心,素菊有我哩,你只管忙你的事!不用担心。” 钟文别的倒不担心,有岳母照顾当然最合适不过,只是担心岳母不会给素菊弄吃的。当地许多人连鸡都不会杀,更不要说炖鸡。前些时房东大娘喂的一只下蛋的母鸡被过路的汽车轨死了,大娘拿着那只被轧死的鸡不知怎么摆置,说,干脆把鸡扔了算了。还是钟文帮忙把鸡给她弄了弄才吃到嘴里。他们喂鸡为的是下蛋,不下蛋的公鸡只有拿到会上去卖钱,从不自己杀吃。因此鸡在这里卖得十分便宜,一般都是论个卖,一只三斤重的大公鸡才卖一元五角钱。钟文临走的时候,生怕岳母对他说的话不重视,对她嘱咐了又嘱咐。 然而,岳母还是没有把钟文的话当回事儿。等钟文下一个星期六回来的时候,三只公鸡除一只杀吃外,竟死了一只,余下的那只公鸡也因为没有喂食而瘦得轻飘飘的。钟文为此感到十分扫兴。 锅碗瓢盆 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文化水平的差异,随着孩子的出生,生活上的矛盾便渐渐显现,时不时发生一些不快。湖南人好吃辣椒,几天不吃辣椒就受不了,吃什么嘴里都寡味。而素菊却最怕辣,一点辣椒都不能沾,菜里稍有点辣味就辣得嘴直哧溜。而对醋却有着一种偏爱,就跟钟文喜欢吃辣椒一样,吃什么都要放醋,哪怕吃面条也要弄得酸酸的。 北方人还爱吃生菜凉拌菜。尤其冬天,萝卜白菜芹菜洗干净切好放点盐搁点醋就能吃,吃得有滋有味,常常乐此不疲。而南方人却烦吃生菜,什么菜都要炒熟才吃。钟文尽管从湖南出来十多年了,可他生活的圈子仍 是南方人的生活习惯。省三建公司虽经过多次搬迁,从不同地方进来了不少北方人,但搬来搬去,仍以南方人为主体,食堂的饭菜仍保持南方风味他便一直保持着南方人的生活方式。 劳累了一星期回到家,本想两口子好好买点菜,在一起改善改善生活,增加些生活情趣,可两人的口味差异太大,很难统一到一起。有时只得分开做,这就大为扫兴,常常为此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烦恼。 一次,钟文从洛阳回来了,素菊喜滋滋地对钟文说:“今天我特地给你做点好饭。” 钟文高兴地问:“什么好饭?” 素菊神秘兮兮地说:“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经过一阵忙乎,天将黑的时候,饭做好了,素菊端上来一碗稀面条,得意地说:“请吃吧,‘洛阳浆面条’。” 钟文早听说过‘洛阳浆面条’。据说,这是洛阳有名的小吃,洛阳人最爱吃。只是他还没有吃过,不知什么滋味?他便端起面条兴致勃勃吃起来。然而面条一入口,他就被酸得咧着嘴。什么美食?什么好饭?除了酸,什么味道也没有!一气之下,他把那碗浆面条“咚”的一声墩放到桌子上。因为用劲太猛,面条和汤撒了一桌!见此情景,素菊感到十分委屈!人家好心好意辛辛苦苦为你忙了半晌,为你做了这么好的饭食,你不但不领情还给我脸色看。气得饭也不吃了,撅着嘴坐在床边呜呜地哭起来。 钟文想想自己这事做得确实有点过分,便回过头来安慰素菊。 这是他们第一次闹别扭。 如果说,这一次闹别扭有点怨钟文,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完全怨素菊。 一天,钟文正在工地上班,“发罗”忽然走过来,神秘地凑近钟文小声对他说:“我给你弄了几本书。” 钟文听说书,自然喜不自禁,连忙问道:“什么书?” “发罗”说:“我也不知道,字密密麻麻的,还没有标点,和现在的书印法也不一样,是竖排的。” 听他这么说,钟文估摸着是古书。问道:“书在哪里?” “发罗”说:“在我宿舍放着哩!晚上,我给你捎到宿舍。” 临近傍晚的时候,“发罗”果然把书送来了。书用报纸包得严严的,显然怕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钟文把报纸一层层打开,眼前突然一亮,果然是三本线装书!一本是《韩昌黎诗集》,一本是《古诗源》,另一本是《古文释义》。前两本书的书面已经破损,看不出出版年代。《古文释义》倒很完整,有重版序言,是由康乾时代的学问家诚自明作的序,重版时间是乾隆八年。上海广益书局刻印出版。 猛然得到这么稀罕的好书,钟文高兴的心情可想而知!犹如一个饱受饥饿的人意想不到地得到了一堆美味佳肴,激动得眼睛都有点潮润,抚摸着发黄的书页,久久说不出话来…… 于是,这三本线装书成了钟文的至宝。下班之后,别人打扑克下棋,他便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书。,但这类书还是被禁止的。钟文只好来了个调包,用报纸把书包裹起来,不让人家知道是古书。人家还以为他在学“毛著”呢。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钟文看古书的事还是被班组的人知道了,被反映到唐之宫那里。好在钟文事先从小董那里得知了这消息,不等唐之宫采取行动,钟文便利用星期六回家的机会,先一步把书带回了家。 然而,那三本线装书还是没有逃过厄运——肇事者竟是素菊! 因为家里没有放书的地方,钟文把那三本书放在枕头下边的席子底下。偏偏不巧,那几天他那刚满一岁的女儿拉肚子,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素菊起来给女儿找擦屁股纸的时候,手忙脚乱之中,竟然摸着了枕头底下那几本线装书,她便把书页撕下来给孩子当了手纸——书是宣纸印的,又软又绵,当手纸再好不过。当钟文再一个星期天回到家,到枕头底下拿书看的时候,不由得惊呆了!其他两本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古文释义》。他又急又气,寻找了半天,才发现在门后的灰斗里扔着那两本书的书脊。两条残破的书脊就像两条被剔吃净尽的鱼剌骨,可怜兮兮地躺在灰斗里。 素菊下班回来的时候,钟文气得和她吵了一场。 可是吵归吵,生活在继续,日子还得过下去。 |
作者简介
邓安邦,笔名邓乐荫湖南祁东人,热爱文学,曾当过建筑工人年。1986年调入义马市文联。自1981年发表小说以来,共发表文学作品近二百万字,计有《乐荫中短篇小说选》《乐荫散文集》《冰雪集》(诗歌集)。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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