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1、阅览空间 徐卫新:《白话文学史》研究的新发现
2、朝花夕拾 韩加宁:即将拆除的老屋
第91期 封面题字 杜鹏飞 《老屋.老井和女人》(摄影:黄岚)
在绩溪上庄胡适故居。摄影:石板路
《白话文学史》研究的新发现
纪念胡适《白话文学史》出版90周年
□徐卫新
胡适著《白话文学史》
胡适的《白话文学史》出版于1928年6月,迄今已整整90周年。
这部代表胡适白话文学思想与研究成果的重要著作,在中国文学研究领域首次梳理了白话文学的嬗变与发展脉络,构建了中国白话文学史编撰体系,在方法上为中国文学史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径。可以说,《白话文学史》虽然只有上卷,多被学界惋惜,抑或被诟病为著名的半部书,但它却是中国白话文学研究筚路蓝缕的开山之作,并早已成为胡适思想与学术研究中不可缺失的核心内容之一。
一、《白话文学史》版本。
胡适早期的大部分著作都是交由绩溪同乡汪孟邹、汪原放叔侄经营的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的,这部《白话文学史》之所以没有在亚东图书馆出版,主要是1927年6月下旬,胡适与徐志摩、梁实秋、余上沅等人集股投资,在上海创办了“新月书店”,计划整理出版多种新书,故他将自己的这部《白话文学史》作为同人新月书店的第一部新书出版。
新月书店版《白话文学史》初版为1928年6月,查胡适日记,他在1928年6月19日记道:“我的《白话文学史》昨日出版,今日始得见” ,可知《白话文学史》面世的具体时间应是1928年6月18日。胡适对于此书的完成,是有着喜悦心情的,他在1928年6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昨日把《文学史》上卷写成,共二十万字有零,一年之中,只有这一点成绩耳”。
《白话文学史》面世后,在学界引起震动,获广泛好评,当然也有指摘。虽然它是一部学术著作,但由于作者是大名鼎鼎、风头正劲的胡适,此书却成了当时的一部畅销书。新月书店初印3000册,不到半年已脱销,至1933年,已印行了15000多册。迄今为止,据不完全统计,《白话文学史》在两岸的各种版本,已达三十余种之夥。
新月书店版1928年6月初版后,当年12月即出了第2版,至1933年8月已出至第6版。后新月书店经营亏损,于1933年底被商务印书馆接收。新月书店并入之后,商务印书馆旋于1934年10月即再版了《白话文学史》。
下面依时间顺序,大略梳理一下新月书店版之后,《白话文学史》的出版情况: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台湾乐天出版社先后四次出版《白话文学史》。
台湾“中央研究院”胡适纪念馆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三次出版胡适《自校本白话文学史》。
1986年1月,岳麓书社在大陆首次出版《白话文学史》,首印7000册。2010年再版。
上海书店1989年将《白话文学史》列入“民国丛书”出版。
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年出版、2006年出版,2003年还曾列入《胡适全集》出版。
东方出版社1996年3月出版、1996年9月出版、2016年6月出版。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出版、2002年出版。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2006年出版、2009年出版,皆附有骆玉明教授导读。
团结出版社2005年出版、2006年出版、2009年出版、2011年出版、2013年次出版。
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出版。
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出版。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
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
中国画报出版社2014年出版精装典藏本。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出版。
吉林出版集团2016年出版。
中国书籍出版社2016年出版精装本。
河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精装本。
古吴轩2017年出版。
此外,上海三联书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等也都曾出版过《白话文学史》。
二、《白话文学史》勘误。
新月书店 1928年6月初版《白话文学史》即附有6页勘误表,它是由胡适自己校勘的。胡适在1928年6月1日日记中说:“今日作勘误表,误字尚不少”,6月2日日记说:“继续作勘误表”。1960年代后,胡适在台湾再次对《白话文学史》进行校正,后由台湾中央研究院内的胡适纪念馆出版了《自校本白话文学史》。但该版实际上只有二、三处简短补充。
而应该明确指出的是,新月书店1928年6月初版《白话文学史》勘误表中指出的错误,有多项在后来的各种版本中却未能改过,一直延续。更令人奇怪的是,包括台湾胡适纪念馆出版的《自校本白话文学史》也是如此,竟也留有多处初版勘误表中已指出的错误。譬如,初版勘误指出“汉朝的民歌”一章中“自从地产生这些活的文学”,“从”误,应为“然”;“他们只直率地说了他们的歌”,“说”误,应为“唱”;“以李延年的协律都尉”,“的”误,应为“为”等多处已勘出错误,台湾的胡适研究所《自校本》、大陆的各种版本,包括北京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本仍然沿袭原误 。
三、新发现的《白话文学史》重校本。
2017年12月,笔者在安徽绩溪收藏圈得到了一部新月书店1928年6月初版本《白话文学史》签赠本,扉页有胡适毛笔亲书:“送给健行,并谢谢他给我重校此书。适之。十七,九,廿四”。可以肯定地说,这个重校本的出现,对于长期以来的《白话文学史》研究以及胡适研究,无疑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新发现。
经考证,胡适亲笔题签赠予者“健行”,即程健行,安徽绩溪仁里人,时任上海亚东图书馆编辑,曾帮助汪协如女士校点《缀白裘》。从称谓习惯上我们可以看出,温文而雅的胡适直接称程健行为“健行”,而未加“先生”等恭词,说明胡适与程健行已不仅是同乡,而且非常熟稔,已视作身边亲近的人,如同他平时对待朋友如徐志摩等直接称“志摩”这类情形是一样的。
已故国家出版局局长、国家出版委员会主任王子野先生,在1983年8月18日为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一书所作序言中说:“最后再交代一下本书前的亚东图书馆编辑所同人合影的来历。这张照片是我父亲保留下来的遗物,去年我侄儿回绩溪老家去找来的,照片前排左起第四人程健行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旧学很有修养的人,工作认真踏实……可惜他在一九三O年春就去世了,年仅三十五岁。父亲去世后留下寡母和五个孤儿,我居长,才十四岁,最小的弟弟才三岁。不用说,我们家庭里的日子是很不好过的。于是托人将我介绍到亚东去当学徒,这样我就在亚东工作了四年(一九三O年——一九三四年)……书后的亚东图书馆同人名单中的程敷铎就是我的原名,改用今名是一九三八年到延安后开始的,姓王是随母姓”。
据上得知,程健行是王子野先生的生父,于1930年逝世,年仅35岁。也就是说,他在重校《白话文学史》后不到二年就英年早世了。由此推断出程健行当出生于1895年,比胡适小四岁。同时可以推断,王子野先生应该从未见过他父亲的这个重校本,也从来不知道他父亲逝前还曾为胡适著作做过校勘,否则,这等重要事情,王子野不会在自己生前多次参加胡适学术研讨会、多次为相关胡适研究图书作序中从未有过口头与文字提及。
胡适签赠给程健行的这部初版《白话文学史》,时间是1928年9月24日(很巧合,程健行与亚东图书馆编辑所同人的那张合影也是该日),距该书问世仅三月略余,据此可断,程健行应该是胡适自作勘误表之后,第一个为《白话文学史》作全书重校的人。
程健行的重校,是在新月书店初版《白话文学史》原书上进行的,既有毛笔红字原处直接圈定校正,也有毛笔黑字原处加点、于书眉校注,书迹红字为楷书、黑字为行书,皆隽秀有力。程健行的校正从标点,到错字,到顺序,到引文,到出处,十分认真详尽细密,指正达数十处之多。
今初步对照台湾、大陆出版流行的《白话文学史》诸种版本,包括台湾胡适纪念馆出的自校本,北京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本,程健行重校本中勘误指出《白话文学史》中的错处竟未获改正,至今仍在各种流行版本中延续。正缘于此,程健行的重校本《白话文学史》更显得珍贵,其足可弥补九十年来胡适这部名著各种版本的不足与缺憾,对于《白话文学史》研究以及胡适学术研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我非常希望胡适亲笔签赠并致谢程健行的这部最早、也是迄今为止两岸唯一的《白话文学史》重校本,能够早日出版印行,相信它一定会引起两岸学界与广大爱好者的重视与喜爱。
绩溪上庄胡适故居庭院。摄影:石板路
即将拆除的老屋|文/ 韩加宁
夕阳把画面外的马头墙投影在老屋上。摄影:张建平
(图文无关)
一
在徽州区忠堂村,如今能见到有些年代的徽派老屋,没有可能了。
唯一能见到的这幢老屋,已坍圮了一半,用竹子搭成的脚手架绕着外墙一圈,不是为了保护、修缮。村主任说,这房子迟早要拆,脚手架为拆除老屋作准备。
老屋建于清代中期,位于村中心,坐东朝西。这样的朝向,少见。
早就没人住了。进去看看吧。
这是一幢三开间的老屋。前两厅已经无法分辨出模样来,只是一片废墟一块宅基地而已。前厅地坪上找不见一块石板,只有坚硬的泥地。当然,我们还是能在这块地上看到半陷土中的几个石础。这些石础是用来撑白果柱子的,粗壮的白果柱顶起了前厅。先前村里人都把这个厅叫作白果厅。
前两厅没了,但最后一厅却没有彻底倒下去。
它倒让我产生了敬意。
光溜溜的三块茶园石搭建成的门框,左右上下空无一物,孤独而顽强地矗立着,守护着身后主人曾经的寝食欢愉之处,诗书诵读之所。内厅两厢房板壁、窗棂自是破败、断裂可见,唯有那硕大的黑魆魆的冬瓜梁依旧丝毫没有放弃地伸展着身躯把两侧的立柱抓着、拽着,贴贴紧紧,一点不松。就这样,几根梁柱撑起了两层楼房。屋顶的瓦,大都没破,只有一块长方形的漏光处,那是椽烂了,瓦掉了。杉木制成的呈赭褐色的雕花窗格、门框、护栏,连同一根断折了枋梁,都不失沉静中的苍凉之气。
虽是断壁残垣,可我总感觉到这儿有一种魂魄般的力量。
前厅地坪上那一大片不知谁裁种的南瓜,也在这废墟上长得蓬蓬勃勃。瓜叶碧绿,上面的绒毛细密如霜。叶片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撑张开来,嫩嫩的南瓜藤头努力斜横地抬举着,已经靠着内、外厅分界的门楣上了,它还要向上走。黄澄澄的南瓜花,沉湎在暖暖秋阳里。几株柔弱的植物,竟令老屋生动起来。
二
屋有其主。老屋主人谁?
屋主方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
出老屋的大门往左向西不足十五米,有一座单间一楼两柱冲天式明代牌坊。坊为旌表明代进士方贵文。他是忠堂村第一位进士,中进士那年为明正统元年——1436年。坊额镌刻“绣衣”二字。在明代,“绣衣”是监察御史的别称。
经“绣衣坊”下花岗岩石板道,缓步上坡。两山夹一坞。山,西东走向,不高。树木葱郁,清幽雅致。南山名“日头山,”北山称“来龙山。”
风水宝地,出人杰。就在这儿有一明代民宅遗迹,占地三、四百平方米。这里就是方氏家族的祖辈方良曙的居所。绣衣进士方贵文是否出自这里?不得而知。
方良曙的名望比他的前贤方贵文大。其于明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中进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历任湖广按察使、布政使、云南布政使,应天府尹等职。
史载:方良曙于万历初任云南左布政使。为人厚谨,施政宽仁,明察秋毫,体恤民情。凡职责内工作均能高效率完成。时遇战乱,为朝廷军队提供后勤保障,从无拖延,为平定叛乱贡献颇著。其在治学方面也倍受士人尊敬,复振兴理学,践履笃实,常集会五华书院,与诸生讲学,云南学子欣然师之……
此外,方良曙及同僚罗汝芳用历年库存余金,亲率各县夫役治理滇池水患,事毕,所剩工程款,锱铢归库。
方良曙为官清正,被称作“清白吏”。
旌表方良曙的牌坊就在忠堂村北入口处。
三
还是回到即将拆除的清代老屋吧。
先说生于1876年的方乾九。
乾九先生20岁时拜苏北名医苏成斋为师,24岁返里应诊。擅治内科杂病,尤精调治肺痨咯血,人称“忠堂肺科”。长子方建光,14岁随父习医,师满考入杭州省立医专,23岁返里行医。精治肺疾、臌胀,与其父同被称为“忠堂先生”。
方乾九父子及其传人长期在忠堂行医,名旺声扬。方圆数百里的百姓一遇疑难重病,便用竹床竹椅将病人抬至忠堂。其白果厅往往挤满了病人。久而久之,当地遂形成一口头语“抬忠堂”。足见人们对“忠堂先生”仁术济世的肯定、笃信。
“忠堂先生”对于穷苦病人从不收受诊费,还垫资赠药,并常以衣食助之。
方乾九先生卒于1961年。我倒觉得,那真是他的造化。
如果他多活上五、六年,运命如何?
,被从外地揪回了忠堂村。不要你望闻问切,只要你每天竹畚箕一个,钉钯一把,拾牲畜粪。
不去?!霸占了方氏老屋的几个,把方建光的双手扭在背后,强压着他跪在松木柴禾上,然后,用点着的火柴烧他那并不长的胡须……
即使受尽凌辱,方建光还会避开去为需要救治的病人诊疗。
善根难折!一脉相承!
再来说说方咏涛先生吧。他20岁时从大伯父乾九先生学医,得其亲炙。由于天性聪颖,加之苦心孤诣,精于研修,方咏涛终成名医。他于1932年在屯溪开业应诊,擅内、妇、儿科,名播开化、淳安、婺源等地。
抗日战争期间,在日寇飞机不断对屯溪狂轰滥炸的日子里,方咏涛的医寓没一天停诊,经他救治的难民无数,诊费全免并得其生活资助的患者,众。
,唉,。但,绕得过么?!
,要你中医院何用!停诊!
病人怎么办?方咏涛只得在家诊治病人。方子开了一沓又一沓,病家姓名写了一行又一行,诊费收了一毛又一毛,及至中医院大门复开,方咏涛将数百名病人的挂号费、诊费分文不少地交给了单位。
可以忘记病人,却不会忘记你方咏涛。五次三番地找到方家,。”方咏涛不为所动,始终就一句话,我只知道济世救人,不会暗箭伤人!
《黄山市屯溪区志》传曰:(方咏涛)弥留之际,仍惦念应约的复诊病人。
……
这些方良曙的后裔啊,给了我们什么样的启迪?!
就在我行将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忠堂村的村主任来电告诉我,老屋拆掉了。
不禁,心往下一挫。
今后,老屋的所在地,还会有人建房盖屋么?假如有,会成为忠堂村的精神坐标么?
其实,世上没有不老的人没有不倒的屋。人老屋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魂魄倒掉。一个人,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是不能没有魂魄的。善良,刚正,高贵,忠义,坚毅,守节,仁慈……这是方氏家族的魂魄,忠堂村的魂魄,徽州人的魂魄……百年,千年,万年,不会倒!
2014年12月21日,休宁县阳台村项丁科(76岁)一家三代
在祖居老屋拍摄最后一张全家福。
摄影:陈开曦(图文无关)